Tuesday, November 30, 2010

追月的小伙子(二)(转载)

翌日醒過來時,小伙子一睜眼,竟發現他睡處的艙頂貼著一張寫滿了字的大白布。

他瞇眼仔細閱讀,一唸之下才知道是船上百大規條。女船長大概是趁他入睡後在艙頂貼上規條的,她的認真嚴謹令他為之而震懾。他告誡自己,今後必須打醒十二分精神,不得辜負女船長的期望。

然而,過了幾天,他開始發現所謂的「船上規條」其實並不算是「船規」,而是只有他一個人須遵守的規條。僅是第三條「不得擅離職守」幾乎每天也有人違規。每次女船長休息去了,副船長都可以藉故推小伙子兼顧他的崗位,繼而躲進睡艙內,而且還著小伙子幫他把風。

「不得逃避責任」、「不得公器私用」等等一直數下去沒有多少條是那兩人有遵守的。船屬於女船長,她凌駕於規條之上,他可以理解。但那個終日以逸待勞的副船長何以能逍遙法外?

詭異的是,女船長總會有意無意的誇讚副船長勤快。事實上,每當她在場的時候,副船長看起來確實很忙碌,有時候又會朗聲說當天風大,操舵時很是困難,然後又著女船長不必擔心,因為無論困難有多大,一切亦已在他掌握之中。

對於這一切,小伙子未能想得通。但礙於他資歷尚淺,而那兩人對他亦尚算客氣,他自覺不便多言。只不過每天醒來,迅即映入眼簾的就是大串規條,總有點不是味兒。

***

「我已跟你說過,鹽只能放一又八分七茶匙,你怎麼每次都放錯了?」說著女船長一揮把碗擲向牆上,瓦片遍地皆是。

小伙子垂著頭,甚麼都不敢說。才過了半年,他的世界便已在迅速地褪色,失去了應有的光華。雖然初來時日子算不上過得特別快樂,但總算四平八穩,不會感到特別難受。但近來他實在無法舒心的過活。

此刻他心裡想著的,是前一次女船長明明指示定必要放一茶匙半的鹽,再前一次指定兩茶匙,可是每次無論放多少,女船長總會忘了先前的指令、再三大發雷霆,罵他沒有用心聽從指示、罵他對船務漠不關心、罵他不把她這個船長放在眼內。(他根本無法理解鹽的份量跟船務之間有何關係。他曾經試過反駁,但女船長只是大拍一下桌子,又重複以同一番話把他再罵一次,完全沒有解釋當中的邏輯。從此他便知道,即使再理直氣壯,他自辯也是徒然的。唯一可行的做法是噤若寒蟬,直到她把要罵的話罵完為止。)

他瞄瞄副船長,暗暗希望他會說句公道話,因為每次吃飯時、女船長訓示時,他都分明在場。可是他依然無動於衷的吃著飯,彷彿一切正常不過。

小伙子可憐兮兮的把碎片逐片拾起來,才可以坐下來把剩飯吃下去。那兩人離座後,他隱約聽見副船長呢喃著:「小伙子是比較難教的了。他也確實不該﹗我早上明明叫他把甲板上那根海鷗羽毛拾起來的,他都沒有做……」

小伙子不禁暗自罵自己傻。一個每天都趕緊打小報告的人,怎麼可能會幫他主持公道?他呆望著面前的空碟,總是無法理解眼前的一切。既然女船長是指責他的菜做得不好、調味不對勁的話,為甚麼卻會把飯菜吃清光?

他每天奔走於甲板和廚房之間,無論是作為水手還是廚子,他一直都只有捱罵的份兒。回想起當天自以為女船長會慈祥地對他諄諄善誘,他禁不住嘲笑自己太天真了。

其實有好幾回他很有信心自己是幹得不錯的,他以為會得到丁點讚賞。可是那兩人都視而不見,唯一的好處只不過是不會被罵而已。他很懷念在廚藝學堂的日子,那時一切都是賞罰分明的,表現出色的學員會受到嘉獎。雖然不會得到甚麼實際的獎品,但一兩句讚賞的說話已經是最大的鼓舞。

在這船上,讚賞是遙不可及的事情。其實,對他來說,哪天女船長不發脾氣已經算他走運了。

走到甲板上,天已經全黑了。這夜雖然月缺,但亮白的銀線還是亮刺刺的灑在他臉上,他感覺到臉龐又再濕潤了。曾經,他以為,當他看到月亮時之所以會流淚,是因為感動;此時此刻,臉上的熱淚卻交織著鄉愁和自傷。

這種日子原已教人很寂寞。有時候,他禁不住想,假如那兩個人能夠待他好一點點的話,他應該可以撐得過去的。但現在呢?卻似是雙重的折磨。

「明月,妳會否知道為了追隨妳,我作出了多大的犧牲?究竟我到甚麼時候,才可以一睹圓月?」他仰著頭,眼前的彎月已經一片朦朧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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